福州,章氏茶莊。

熙熙攘攘的古建築步行街走到盡頭，是一片舊宅保護居民區。裏頭有一處宅院，門口掛著一對手工編竹篾的紅色油紙燈籠,門楣的上頭的牌匾上有兩個字——“章府”。

章氏茶莊的總部,就在這宅子裏。

青石磚瓦的房子,古樸耐看,跨進門檻,走過一小片竹林是正堂,會客看茶用的。路過正堂是一處極寬敞的中庭，種著各色果樹,瞧著葉子不是柑橘,就是柚子樹,還有一顆春桂花，眼下時節開著不起眼的小花，卻將幽香繞滿了庭院。

院中擺了一處石桌和小凳，章文雯的手裏拿著一個公道杯,正在斟茶水。她見對面喬映雪的茶水半晌沒動,就提示著：“小雪？別玩電腦了！趕緊把那杯茶倒了吧，都釅了,苦澀得很。”

喬映雪的手指在筆記本上迅速的打著鍵盤，“嗯，馬上就改好了。”她停下手，拿起茶杯,嘬了一口，“啊！好苦！”

“我說什麽來著？你怎麽就不帶耳朵聽呢？”章文雯有些嗔怒：“女孩子家家，做事情來那麽認真、那麽拼命做什麽？心靜一點，慢慢來,不好麽？”

“好好好！章總說的都對。算了，算了，媽我走了啊，時間差不多了。”喬映雪擡手看了一眼手表，合上筆記本電腦。已經五點半了，晚上約了茶商會的副會長葉程，一起討論重新做茶葉包裝的事情，她攢的局，若是自己遲到就不好了。

見女兒已經收起電腦朝外走，章文雯忙拉住了她衣袖，“換身衣服再去，看你今天穿的帽衫、牛仔褲，跟個大學生似的。”

“知道，放心。職場上的小喬同志，是非常尊重生意夥伴的。我先去酒店換衣服，然後才去飯店的。”

“約在哪？”

“酒店的二樓中餐廳。”

章文雯故意加了一句，“哦，那也行。你確定不用我去啊？”

媽媽的不想去，就差寫在腦門子上了，喬映雪笑了，她準確逮到了媽媽的“少女小心思”，她偏要看破後再說破：“李叔叔你兩不是約好了晚上去聽戲麽？你也趕緊打扮打扮出門吧，別欺負李叔叔老實，總讓他等你。”

“切，你一個單身，你管我一個有對象的！”章文雯看著女兒的背影，嘟囔了一句。她去了院子最後面的休息室，補了個妝，塗了個口紅，剛要出門，就見外堂的前臺過來說：“章總，有個霍先生來找您。說是您……女婿。”

“嗯？”章文雯驚訝地發出一聲。今天一早，霍陽羨給她打電話，問喬映雪是不是在福州，這不過才下午，天還沒黑，霍陽羨他人就到了！她尋思著，這個女婿辦事效率還蠻高的嘛。都是有工作的人，他還是個大老板，能這麽速度、義無反顧的跑過來，說明女兒在他心上，很是重要。

章文雯對前臺小姑娘說：“嗯，是，哈哈哈哈。那個，你把他帶進來，然後呢，你去給大光師父打個電話，讓他來這接我。”

章文雯想著得去換一泡好茶來招待姑爺子，才拿起茶壺，轉念一想，不對啊，他肯定要著急見小雪，就不留他吃茶了。正好，霍陽羨拿著行李箱走了進來。

“媽，又見面了。”霍陽羨不笑的時候有些冷酷，可笑起來，那笑容幹凈而陽光，最討長輩歡心。

“快坐，快坐。”章文雯笑臉相迎，指著行李箱，問：“這是來福州出差了？”

霍陽羨如實說：“不是，追妻來了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章文雯笑的很開懷，“不巧，你前妻剛走。”

“我追得上麽？”霍陽羨恨不得馬上出門去追。

“不急不急，一會兒你李叔叔來接我，給你送到她那個酒店。”

霍陽羨解釋著：“沒事，媽，我讓分公司的人給我備了車，司機在外面等呢。”

“行，我今天就不留你了，明天你和小雪一起呀，到你李叔叔的‘李記佛跳墻’飯店吃飯哦。前幾天小雪說要來福州，我就讓你李叔叔準備起來了，明天中午時間剛剛好。他秘制的佛跳墻，還用的都是最近搜羅來最好的食材，千萬得過來。”

“嗯，謝謝媽，看來我有口福了。我讓司機帶了些禮物，都放門口前臺了。”

“真是客氣啊。”章文雯打量著這個女婿，各方面都是滿分，滿意的滿臉堆笑。

兩人邊往外走，邊說話。臨到門口，章文雯試探著問了一句：“陽羨啊，你現在還管我叫媽，這是？你和小雪不是才離婚，這是和好了？”

“媽，我自始至終、從沒想過離婚，是喬喬非要對我始亂終棄的。我回國之後，就一個念想，就是把她追回來。”霍陽羨頓了一下，有些難過的說：“媽，你知道麽？初十那天，喬喬跟我拌了幾句嘴，然後人就不見了。我以為她又躲起來，不讓我找到呢。這幾天，我把她能去的地方，都找遍了。要不是問你了，知道她在福州，我真的是拿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。”

他言辭懇切，讓人動容。章文雯拍了一下霍陽羨肩膀，“可以啊！我支持你！明天咱兩好好聊聊。小雪今天要和茶商會的人吃飯，聊茶葉新包裝的事情，在春天裏酒店二樓的中餐廳，她這次來福州，也沒住我那，非要住酒店。對，這餐廳就在她住的那個酒店裏呢。”

“行，謝謝媽，那我去找喬喬了。明天見。”

春天裏酒店二層中餐廳，“新花開”包間裏。

喬映雪才和茶商會的葉程、葉雲藍父子喝完一泡正山小種，服務員過來說，準備起涼菜。就聽手機響了，是微博的私信。

【宰魚匠：最近怎麽樣？很久沒聯系了。】

【燒茶師：我離婚了，剛恢覆自由身。】

【宰魚匠：恭喜啊，看來最近心情不錯。】

【燒茶師：一般吧。家裏出了些事情，還有……我做錯了一件事，在懺悔。】

【宰魚匠：做錯了什麽？還需要懺悔？】

【燒茶師：回頭和你聊。今天在外面會客。】

喬映雪鎖了手機，看著圓桌對面坐著的兩父子。

葉程是商會裏資深的老學究，家裏祖上幾代人，都是做白茶起家的，他研究了茶葉一輩子，在這個行當裏，很是受人尊敬。他看著不過五十出頭，實際已經六十多歲，精神抖擻，而他身邊坐著的葉雲藍，是他的小兒子，今年才過二十三，正學著如何搭理家族產業。他想著多讓兒子接觸接觸，總是沒錯，所以，不管什麽場合，都要把葉雲藍帶出來學習一下。

葉程說：“小雪說的有道理啊，之前雲藍也跟我說過這個茶葉包裝，需要與時俱進，更疊換代的事情。當時我還覺得他太年輕，瞎搞。不過剛才看了你電腦裏的文件，換包裝占領年輕人市場這個概念，我覺得蠻好。就算不考慮利潤，能發揚我們的白茶文化，也是不錯的。”

喬映雪應和著：“對，葉叔叔考慮的真全面。如果只我們章氏茶莊一家做，單開包裝生產線成本太高了，如果你們覺得這個包裝設計可行，那設計費用我們章氏茶莊來承擔，其餘就是大家一起改包裝，降低包裝成本的事了。”

茶葉換包裝的事情，喬映雪曾和母親詳細匯報過，畢竟是生意上的事情，還是要和大老板說一下的。

除了之前找冷顏的廣告公司做茶葉包裝的設計費用以外，包裝成本需要拆分成兩部分，一是軟包裝，如包茶葉的無紡布、紗布、棉線等；二是外包裝，包括小茶袋的紙包裝、茶盒的外包裝。

軟包裝的內容，在市場上，成本近乎透明化，並不貴。可外包裝的部分，因為設計師的理念非常創新，因此外包裝對材質、紙張工藝、噴繪工藝的要求很考究，導致整體的費用頗高。

供應商給的報價，是按照數量做的階梯報價，數量越大，成本越低。因此才有的這個飯局，喬映雪想拉著其他的茶莊一起來修改外包裝，降低整個外包裝生產線的成本。而其他茶莊若一起來做，完全可以使用她找廣告公司的做的外包裝造型設計，而logo部分，不同茶莊再加印自己的logo就好。

之前章文雯曾說，大家都是同一個茶商會的成員，若是跟他們聊的好，也可以一起分攤設計費用的。畢竟此前這個商會裏的所有茶莊，都是粗狂式經營，沒細耕過這樣針對年輕人的飲茶市場。

可喬映雪覺得，這個費用章氏茶莊出了就好。原因很簡單，他們在茶商會裏提出了一個具有新見地的建議，若是做的好，那以後章氏茶莊在茶商會裏的話語權會大一些。若是做的不好，那別家也沒有損失設計費用，不過是正常出了一個包裝的費用，而包裝費用，本身也是涵蓋在售賣的茶葉總價裏的。這樣，哪怕這個換包裝的嘗試失敗了，也不會“連累街坊”。

這樣全面的考量，讓章文雯對女兒刮目相看，於章氏茶莊來說，橫豎不吃虧。

喬映雪被媽媽誇獎了一通，她面上淡然的很，可心裏卻明白，有這樣的成長，不是自己摸索出來了。

而是，從前有個人，總是同她說很多生意上的經驗，總說讓她成熟些，精明些，這樣一輩子，旁的人都蒙不了她，就只被他一個人騙就好了。

那個人是霍陽羨。

這些個從大局觀角度想問題的方法，生意經裏的為人之道，都是此前霍陽羨教的。

就如，喬映雪以前看《長恨歌》只讀出了愛情的纏綿，而霍陽羨卻要從讀史、經濟角度來進行解讀。直到多年後，當她要獨自面對一些事情時，才明白當年他的那些個意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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